跑步的風景

村上春樹跑步時愛看風景，特別在旅行時，晨早在陌生的地方跑步，四處去看。不過他承認這有一定危險，因為容易迷路。在芬蘭和意大利他都試過不辨方向。我暫時沒有他幸運， 可以四處旅行四處跑，我的跑步路線來來去去都是三幾條，但風景是看不厭的。

我跑步不喜歡聽音樂，那是個人喜好， 試過播著音樂跑，不算難受，但不喜歡在跑步時讓音樂騎劫思想情緒的感覺，還是沒有的好。耳根清靜了，眼和心就更靈敏。

家的附近有一條小路，美得沒話說，高山流水，蝶舞花香，來回大約有6公里，唯一問題是流浪狗多。路很靜，間中有單車客或村民散步溜狗，遇上他們，總令人放心。當然也有我獨自一人的時候，那反而會提高警覺，跑得沒
那麼自在。有次獨個兒跑到中途，看見不遠處有六隻流浪狗，在路邊的山坡上竭息，我邊跑邊盤算著怎辦，在二十步之內，下了個最蠢的決定；慢慢跑過去，我不敢跟牠們有眼神接觸，但絕對感覺到六對眼的注視，幾秒的光景，我覺得心跳和喘氣聲大得過份，曾經有一𣊬想過，如果山坡的草叢有什麼異動，我發足狂奔又如何。結果六隻流浪狗大方的讓我闖過牠們的地盤。在感恩過後才猛然想到，路的盡頭是一條依山而建的小村，除非我打算行三數小時山路，經嶂上去北潭涌，再折反西貢，否則必須走回頭路。我在到達折反點後，徘徊了一陣，希望遇上村民或行山人士，但運氣沒那麼快扭轉，彷彿要告戒我，下次別那麼蠢。

沮喪的我又跑到流浪狗的地盤，但牠們卻不見了，也許上山了，真是謝天謝地也來不及，我輕快的跑過去， 對面迎來兩個行山人士，禁
不住展現鬆一口氣的傻笑，也許太熱情了一點。

那次之後，我決定一遇上流浪狗，絕不可以心存僥倖，一定打退堂鼓，路有很多條的。

第二條常跑路徑長約10公里，所謂起點終點，當然是我定的，其實可以15、20公里的一直跑下去。我的10公里路一直沿著海邊，無論陰晴都別有迷人處。中途有個小碼頭，陽光燦爛的日子，海水閃耀，映襯著碼頭上眺望遠景的單車客，這時最好別走近，遠觀可以有無限想像空間， 近看九成九是自找的失望。

跑著跑著，最好是什麼都不想，不要去想工作想情人想心頭那磚大石。眼看到的，過了就算，也可以只望著前面的路，間中留意自己的呼吸和肌肉的酸痛，感受生命在流動，時間在
流動，然後，你會發現有一樣東西沒有動過，那就是你的心思，請先別興奮的搜索詞匯去形容那狀態，稍後自有定案，那一刻單純地去感受那經驗，一剎的澄明，內心的風景。

換車記

最近換車，由一架很爛的錢七，換了一架沒有那麼爛的錢七。
換車前頗有點納悶，別說車子只是死物，它陪我走過十六萬公里路，經歷黑色暴雨下，水淹西貢公路，能見度不到兩架車位，小車如在小河中龜速航行，還要衝落黃泥水滔滔滾下的陡斜山路。在無數次街燈全壞掉的漆黑小路上，駕著小車闖進迷離境界，是沉悶生活中的短暫歷險。無論一日過得多沮喪鬱悶，只要爬進小車，就仿如回了家，無所顧忌的讓淚水缺堤而下。開心歡欣時，小車走得份外醒神。
到底是老爺車，頭暈身㷫的次數與日俱增，有次在紅磡隧道口死火，勞師動眾才能脫險。車窗的開關也壞掉。維修師傅說，可以考慮換車，結果我考慮了一年，終於換車。
挑選新車的過程算是極速，不到一小時就下了決定。 我的要求很簡單，不要全新的，因為要省錢，也是對自己的駕駛技術有自知之明。 維修起來，找零件要方便可靠，換言之，最普通實用的就是了。為了省油， 新車子比舊的更小。起動慢，上斜路更是老鼠拉龜，起初確有點不習慣。想深一層， 覺得也是好的，一來較安全，二來可以訓練忍耐心。
駕車也許是除了發夢以外，最能反映性格陰暗面的時間。 遇上硬是要跟你過不去可惡的路霸，又或者魯莽大意的新手，無故慢車胡亂切線， 平日斯文大方的你，可以即時變了潑婦莽夫，響號抗議加粗話問候一番。好好先生趕時間遇上塞車，也很易浮躁起來，頓起嗔心，那一刻，要醒覺觀照自己的情緒，同時要將那股無名火按下去，實在是一場修行。
駕車時聽音樂是種享受，閒時在家看書我喜歡寂靜的環境， 音樂太誘人，教人看不清書中黃金，但駕車除了看路面情況， 騰出來「耳」和「意」，正好暫住於音韻之中。金色陽光穿過樹叢，漏瀉在清晨的馬路上，又或是晦暗寒冷的冬日傍晚，車內小小的空間，溫度濕度都恰到好處，無論奏著Vitali 的 Chaconne，Bach 的 Six Cello Suites, Mendelssohn 的 Violin Concerto ，Louis Armstrong的 La Vie en Rose, Blueberry Hill, Moon River......靈魂隨樂曲飛揚，令短短的征途或歸途，變成奢侈享受。
換車迫著我執拾車上的舊物，發現了許多封塵的CD，選了幾隻放在新車子，按下播放鍵，舊日調子伴著我在半新半舊的情懷中前進。

When you're smilin' keep on smilin'
The whole world smiles with you
And when you're laughin' oh when youre laughin'
The sun comes shinin? through

But when you?re cryin' you bring on the rain
So stop your sighin 'be happy again
keep on smilin Cause when you're smilin'
The whole world smiles with you


Now when you're cryin' you bring on the rain
So stop that sighin' be happy again
keep on smilin Cause when you're smilin'
And the whole world smiles with you
The great big world will smile with
The whole wide world will smile with you

素的疑惑

我吃素算是糊塗一族，外出用饍當然點素菜，意大利、印度甚至上海菜館都不難找到素食，我不會追問那餐館是否用植物油煮食，到超市入貨，如麵食、小吃一類，不會深究是否有微量動物或海鮮成份。在一定寬鬆呎度下，實踐自我的素食主義，是一種方便。
周邊的人知道我吃素， 多少會帶點疑惑，除了「為什麼？」之外， 答得最多是： 你覺得跟以前有什麼不同？係咪健康了？脾氣好咗？也有的擔心我不夠營養，貧血、無氣無力， 不斷消瘦。這些由吃素引起的疑惑，我倒是會花點時間略為了解一下， 因為若健康出了問題，就很不方便了。

第一個遇到的問題是蛋白質，根據我非常皮毛的了解，只有動物蛋白質才會提供人體必須的各種氨基酸，植物所含的是「非完全蛋白質」（incomplete protein)，是有所欠缺的。這個不難解決，因為蛋、牛奶及芝士都含有「完全蛋白質」（complete protein), 這些我沒有戒掉，只是奶和芝士對我來說較難消化，吃得不多。另外，在食物的搭配上稍加注意，亦有助解決問題。例如五穀和豆類，分別含有人體必須的氨基酸，但又各有不足，兩者剛好互補。
我痛恨計數, 幸好坊間許多網站都計好了，教大家可以心中有數：一個成年女性每天所需蛋白質約46克，男性約56克。吃三安士肉有大約21克蛋白質，但一杯8安士的乳酪有11克蛋白質，一杯豆大約有16克。一杯奶就有8克。
我善忘，以上種種一定記不牢，亦覺得不需要記，只要記著，一個人一天所需的蛋白質不算多， 要達標不算難。
至於另一個問題， 是維他命B12， 也是動物性蛋白質含量較多。 相信不用我說， 大家都知道， 缺乏B12可以很大件事； 會影響情緒， 記憶力衰退， 貧血，易頭痛，甚至心智遲鈍，嚴重的可能患精神病。不過， 普通人每日只需微量維他命B12， 而且蛋、乳酪、奶及奶製品， 腐乳都有B12， 那就安心了。
鐵質及其他礦物質的問題更易解決，100克的腐竹已有16.5毫克鐵質， 含豐富礦物質的紅菜頭更是我的至愛，還未計黑豆（每100克有7.2毫克鐵）、紅豆(3.1毫克）、黑木耳（46毫克）、葡萄乾（3.8毫克）⋯⋯。一個成年女性每天只需大約15﹣18毫克鐵質。男性更少， 是8﹣11毫克。
這個世界總是眾說紛紜，例如咖啡，閒閒地可以找來數百篇咖啡如何有益健康， 提升運動表現， 活血化瘀防中風及幫助消化的文章， 但同樣會有研究指出，咖啡刺激中樞神經， 提神作用短暫， 隨後可能更累。而咖啡可能加速鈣質的排泄， 懷疑喝咖啡跟骨質疏鬆症的關係。
近年素食愈來愈流行， 卻也有不少打破素食神話一類的書籍文章湧現， 旁徵博又引許多研究， 以證明素食可能危害健康， 我覺得讀讀也無防，可以有提醒的作用，如果覺得自己的飲食欠缺了什麼， 就補充一下。然而， 素食對我來說， 不是神話， 我不期望吃素可以令我長命百歲，清心寡欲。只是想盡量減少殺生， 在極少情況下， 只要不見殺、不聞殺、不為己殺， 我也接受吃一點肉。 例如年邁的婆婆包了糉子， 專程拿了一些過來， 那就不可以浪費婆婆一番心意。 總之做得幾多得幾多。但同時，我對自己的健康負上全責，好好照顧自己是最起碼的事。 無論雜食， 全素食或求其素食，都應該是這樣。

「求其」素食

我吃素的第一步始於不吃牛肉。那是嚮應老爸的號召。
老爸以前很愛吃， 飲酒也豪氣， 餐餐大魚大肉就最高興。 退休之後， 百無聊賴就看書， 他說， 以前讀書少， 中學都沒有畢業， 又懶惰， 最愛走課， 鄉下的學校近著田野， 他就教唆同學一起去捉小鳥、甲蟲、蟋蟀。來到香港找工作，才覺得讀書少很蝕底，退休後要讀個夠，那段日子， 算是他一生中最有書緣的時期。他喜歡到舊書攤流連，小說、 傳記、歷史書都買，介紹佛教、佛經的小冊子是免費的， 他拿了一大堆回家，也許是看多了， 有一天突然跟我說， 信了觀音， 卻又未能完全戒掉吃肉， 決定挑幾樣不吃，以後就不吃牛肉、鯉魚和乳鴿。那時， 他開始生病， 為了支持他， 我也不吃牛。
老爸走了之後， 我都繼續戒吃牛肉，如是者過了三年。決定完全不吃肉， 是一年前的事。原因可以數出一大堆；吃素健康又可以保持身段，環保， 不殺生。但認真的想， 最能支持自己不吃肉的原因只有一個，就是不想有任何一個動物， 因為要滿足我的口腹之欲而受苦。種種不人道的飼養方法，送去屠宰的顛簸， 以及死前的極度恐懼， 我不想參與其中。
最初訂下了一個月試行期， 一個月很快過去， 發現比想像中容易， 我並不特別掛念肉味， 以前愛吃的醉蟹、 蒸魚、燒腩仔、梅菜扣肉、臘味飯， 全都可以放棄，較麻煩是上班， 公司飯堂的素食餐單來來去去只有兩三款， 有時更只有烚菜和飯，要天天吃是有點難度的， 看看那邊有煎魚或是欖角肉碎飯， 心中也會有一陣嘆息， 但只要想到這個魚，這個豬在死前的掙扎和恐懼、 被宰割的痛， 就即時放下吃牠的念頭。
吃素之前沒有太多研究， 對食也不算講究，加上工作佔去很多時間， 我的素食習慣， 絕對是方便至尚。罐頭紅菜頭， 紅腰豆， 麵筋， 素瓜仔肉罐頭是去超市必入的貨。煮意粉多用罐頭茄醬， 加少許新鮮蕃茄、洋蔥炒炒即成，嫌味寡就下點黑胡椒 。有時懶到只用蒜頭、橄欖油和少許辣椒來煮， 味道卻出奇的好。周末周日也會煮飯（白米加小米）或藜麥，簡單如豉油蒸豆腐， 烚菜加少許麻油， 已經很美味。最喜愛是懶人湯，做法簡單又好味： 紅菜頭 （最好是新鮮的， 也可用煮好急凍包裝的）， 蘋果， 紅蘿蔔 ，新鮮粟米， 西芹或洋蔥則隨個人喜好， 記緊要加幾片薑，煲個半至兩小時， 完全不用加調味料， 清甜滋潤。
是的， 我從來不是個嚴謹的人，不大理會有機無機的問題， 省時方便就可以。我只想盡量減少殺生， 就是這樣， 吃素一年， 決定繼續下去。

隨想

聽說迪欣湖是個好地方，放假無事決定到此一遊。不大不小的一個人工湖，伴以一條約600米的自然徑，據說種了十五種植物，包括鳳凰木、 欖仁、肉桂、紫檀、藍花楹，走一圈大約個多小時。那天是平日，幾對情侶在坐草地上閒聊，也有帶着小孩，家傭來的小家庭，算是遊人稀少，我慶幸看到迪欣湖寧靜的一面。


人工湖是個12公頃的蓄水池，湖中有人造噴泉，可射水高達18米，在落日映襯下，也有可人之處。坐上出租小船，駛至噴泉附近，和風帶著泉水輕輕灑下，真箇透心涼，可惜這裡只開放至晚上七時，如能在夜空下跟三五知己遊湖，該是件樂事。


令我驚喜的是湖邊的睡蓮， 本來用大圓石圍起的小池怎看都有點小家氣，但睡蓮開了，加以蘆葦、清風、斜陽，只要技巧的避開那些人工堆砌的石頭，就是一幅出塵的圖畫。有攝影發燒友在拍個不亦樂乎， 我來不及怨自己沒帶相機，拿出手機也拍上數十張。

遊湖大半天，倦極歸家，又回到小石灘旁的小屋。人工湖的影子仍在腦中，眼前是百看不厭的小海灣。天然景緻跟那斧鑿的圖像，立見高下。我很慶幸住在這偏遠的小村，晚上回來，如果天清，抬頭就是一片星空，漫天星斗寒光，教人莫名感動，凝視間彷彿會向你訴說這宇宙的秘密，就是那麼一點點的真相。記得李天命老師說過，最能解憂的方法是去看星，如果那無限的星空，絲毫沒有消減你的煩惱，那應該是活該了。

這裡的黃昏亦美，尤其夏天，火焰般的紅霞，伴著歸巢的鳥兒。晚上關燈之後，躺著傾聽蟲聲入夢，正值秋天，蟋蟀最熱鬧。夏夜則有點麻煩，尤其在大雨過後，不是人人都抵得住那青蛙蟾蜍大合奏。
在潮退時，可以走到石灘和紅樹林，一大片濕土，藏著無限生機，但請小心走著，以免驚動這些生命。比起龍尾灘的眾生，這裡的小蟹、蛤蠣要幸運多了，沒有莫名其妙的惜別團騷擾、綁架、謀殺，也沒有被規劃、迫遷 （起碼短期內沒有吧），在潮汐起落間，各盡其性。
九百三十年前蘇東坡的美文，如今的中文課是不是要拿來教一下:
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 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前赤壁賦)

龍尾灘將來會變成怎樣，屯門黃金海岸也是人造沙灘，水不清沙不幼， 忽然想起了一首老歌的幾句： 是誰令青山也變，變了俗氣的嘴臉，又是誰令碧海也變，變作濁流滔天。